【S/B/S】Hypnos（Ch.04~Ch.07）
Ch.03-16:53
哈琳很快等来了她的好友，不过临走前到底没忘打发布鲁斯回韦恩大宅。
“幻觉终归是危险的，布鲁斯。”她微笑着说道，站起身来。“它们消失之前你最好在室内待着——反正你也不会参加那些无聊到爆的富家子弟派对，是吧？”
“韦恩家无趣的正人君子，高谭每个花花公子的噩梦教材。”帕梅拉·艾斯利穿着一件暗绿色的羊绒大衣，在高高的立领后窃笑。姑娘们显然找到了个有趣的话题，她们低声交流着什么，探身走进了风雪，在空气里留下一串愉快的轻笑。
布鲁斯冲她们的背影摇摇头。不过他倒是相当同意哈琳关于幻觉部分的建议。那些幻觉太过真实，而他们谁都不能保证他看到的一切是真的。如果过马路的时候信号灯来这么一下子，轻微幻觉可就不是字面意义上那样无害了。好在这两天他的日程里没有什么重要的安排，而高谭在迷幻剂事件之后也相对平静下来。也许他该趁这段安稳的时光多读几本书，稍微休息一下。
下午的韦恩大宅很安静，玛莎今天要参加一个慈善活动，而托马斯·韦恩一如既往正在公司忙碌。本来这会儿布鲁斯也该在韦恩集团的某张办公桌前办公，继续他公司事务方面的学习。可就算他跟父亲认真谈了那枪击事件，托马斯依旧暗示他留在这奇妙的禁足状态，布鲁斯猜他得等伤口不再渗血彻底掉痂，父亲才会松口让他脱离这种略显无聊的生活。甚至阿尔弗雷德都暂时外出了，这意味着来个舒缓人心的下午茶也彻底没了门。
于是此刻这屋子显得格外空旷，布鲁斯几乎能听清自己的心跳。天杀的幻觉，如果不是这个，或许他还能去偷偷溜去看起诉马罗尼的那场官司——
布鲁斯从沙发上拎起一本《论法的精神》，决定用它来打发掉直到晚餐前的空白时间。他把手机摆在一个显眼的位置上，好不错过朋友们的电话。说实话，马罗尼的案件让他有些莫名不安。
他随意瞟了一眼对面的座钟，并不惊奇它自己回到了原处。然而下一秒韦恩家的儿子便放下书站起来——那钟并不像他所想的那样停滞了，现在它表盘上的指针毫无疑问指示着四点五十三分。这座钟有些年头，做工非常精致，很难在它的指示下读错分钟。布鲁斯记得非常清楚，上次他注意到的时候这钟可是显示着四点五十分整。
布鲁斯一把抓起搭在沙发上的外套，同时因为脑子里的疯狂念头露出了一个苦笑。他的口袋里还揣着早上记下的那两份资料，也许探索一下这幻觉比啃一本大部头有趣点儿。当然，他也有那么一点希望借此证明昨晚的经历只是场诡异的梦。
他披上了外套，穿着舒适的室内拖鞋，伸手去推那古怪的座钟。情况比昨晚好得多，现在他只需发自内心祈祷阿尔弗雷德不要此刻刚好从大门走进来。
第二次推这玩意儿比第一次顺利得多，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心理作用，连那摩擦地板的怪声仿佛都小了些。可布鲁斯没有看到他所期望的光洁墙面——那墙上依旧有个入口，边缘在下午昏暗的光下显得更加明晰而真实。
“见鬼。”他冲过道后的黑暗低声说道，抓起手机打开照明。
这次他的步子有了些自信。尽管布鲁斯打心底认为这有些好笑——他正熟练于一个荒诞的幻觉，甚至乐此不疲。也许他该对自己的好奇心等级做个新的评估。
可这次他还没有抵达过道的尽头，就看到了灯光。
这次灯光比上次寒碜的照明要好得多。尽管还是略嫌昏暗，他能清楚地看到洞穴的大部分了。角落里古董一样的黑白电视连着桌椅消失无踪。洞穴正中出现了新的东西——
一台无疑是属于现代科技的大屏幕电视，并不破旧的茶几和座椅。就算说这是临时从韦恩大宅哪个房间搬过来的也不夸张。茶几上端端正正摆放着那份他无法带走的档案夹，连档案夹都看上去新了一些。
幽灵站在座位边，打招呼一样对他轻轻点了点头。布鲁斯则大叹一声。
“如果这真是恐怖主题相关，我不得不扣分了。”他怏怏地下了个判决，在椅子上翘起一条腿。“说这是爸提前准备好的新房间我也能信。”
幽灵不再有回应，恢复了一动不动的微笑状态。
“你一直待在这里，克拉克？”布鲁斯决定先不去理那份档案，他摆弄着茶几上的遥控器。“这倒挺毛骨悚然的，你知道，我可能会误会你葬在这里……好吧，让我们看看今天份的幻想大礼包——”
电视没有发出多少怪声，它就像台普通的电视一般平滑地映出了画面。显示清晰，颜色鲜明，比上一次的黑白版不知道好了几个倍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拿着试管的手。说手并不确切，那更接近一只黑色的手爪。布鲁斯怀疑地瞪着那个看上去结构复杂的手套，那尖端看上去很锋利，按理来说不利于这么精密的操作。不过好消息是这次他很确定“记录者”是个健壮的男人，那只手虽然带着奇怪的手套，却依旧轮廓分明。而那试管里的东西，他没在任何化学实验室或者相关描述中见过——那就像融化的星空，美得有些不真实。布鲁斯有些着迷地注视着那只手摇晃试管，半天才注意到那试管壁上的倒影。虽然影子被扭曲了，他还是隐约能看到一个黑色尖角，白色眼睛的怪物。
“嘿，你还真是个基佬。”布鲁斯在掌心随意转着遥控器，轻声笑道。“不过你的品位也是够……奇怪的。或者这是另一个外星人？我后悔没带点爆米花下来了。”
“你又在折腾这个。”布鲁斯看到那幽灵又在屏幕里出现了，没有戴眼镜，穿着那身配色夸张的制服。那熟悉的，带着关切的眼神让布鲁斯确定“记录者”的身份并无改变。本来克拉克没飞起来这事儿让他欣慰了一秒，接着这平静就被视角转换的新背景打破——他可以在那透明的窗户材料后看到地球，以及背景中无数闪耀的恒星。“蝙蝠，这东西你都快琢磨半年了，现在大家都在休息，你要不要——”
“不。”布鲁斯听到一个低沉喑哑的干脆回应。鉴于这画面中只有“超人”一个人，他猜这是那个“记录者”——也就是“蝙蝠”的声音。显然，他的声音和他的倒影一样够吓人的。
“不过它真漂亮。”那个蓝色的大个子靠近了，细细看着试管，脸上带着欣赏的表情。“我没想过那种可恨的玩意儿里能弄出这个。”
“外观没有任何用处。”声音冰冷地回应，同时试管被那个蝙蝠从超人眼前挪开，放回了架子上。“这是我目前能做出来的最稳定版本，想要的效果达到了，可还是无法中和这东西的副作用。”
“副作用。”超人惊异地说，“那不是简单的‘副作用’，蝙蝠，那很危险——”
“它理论上可用。”蝙蝠说道，显然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谈。“每一个稳定版本我都有配套的使用方案。”
“这不可能百分百肯定能成功，你要知道——”超人看上去有点担忧，那个外星人脚踏在散发金属光泽的地板上，举手投足都像极了人类。
“我有我的方法。”埋在黑暗中男人粗暴打断了他的话。
超人只好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些鲜有的苦闷：“另外大都会那边回了消息，关于那个警报——我们的建议被驳回了。那群政客只允许我们发表警告让民众凭意愿撤离，你知道那跟不撤离没什么两样。也许他们觉得0.32%的几率就是个零，犯不着因此停止生产活动。”
“愚蠢。”那声音带着讥讽说道，“那可能是一个0.32%概率的世界末日，谁都不知道一个畸形的高维生命会带来怎样的破坏。在它现身到可以记录足够数据前，我们甚至没有任何可以做的事情。”
“我记得预计空间冲击时间是下午三点四十八分二十七秒左右。”超人沉吟了一下，“时间不多了，我和闪电去确认一下大都会那个地点的具体撤离情况。蝙蝠，把具体的经纬坐标发给我，希望这一切到时候只是场虚惊。”
视角切换到另一边，被称作蝙蝠的男子调出了浮在空气中的数个屏幕。布鲁斯稍带震惊地看着那满屏的数据，下意识按了遥控器上的暂停按钮。
画面真的停住了。
“我得记下这个。”布鲁斯喃喃道，看到那些数据的一瞬间，他能感受到自己大脑的一部分在尖叫着要求记下它们。那些数据和情报密密麻麻排列在空气里，足够清晰到可供识别。布鲁斯用手机把整个屏幕都拍了下来，特地放大照片确认了一遍有没有遗漏什么边缘数字。“不过我身边可没有什么物理学家，克拉克。而且搞不好这些都只是为了这段……呃，电影，胡编乱造的。”他试图说服自己，来反抗胃里灌了铅一样的异样沉重感。
播放继续。
布鲁斯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超人”外星人的身份，超人猩红披风的一角卷过星空，在宇宙中自由地飞行，冲向地球的方向。在宇宙模糊的光中，那配色夸张的制服反而多了些庄严感。那蝙蝠的视线持续到超人从视野中消失，他转回操作台，继续面对那些数据，似乎在思考什么。而那支仿佛盛着星空的试管还安安稳稳地搁在试管架上，闪着晦暗的光。
影像就此结束。布鲁斯聚起十指，弓着腰，试图理顺脑子里沸腾的信息。他翻开了茶几上的资料夹，惊讶地发现那缺失的七分之一部分回来了。就在超人那份残缺的档案后，多了一个人的档案——
蝙蝠侠。
他皱起眉看着那份说明。这个蝙蝠侠个人相关的部分也被涂得一塌糊涂，不过其中幸存的一个说明非常显眼：普通人类。
然而在这本厚厚的资料里，他却不是最像人类的那个。蝙蝠侠就外表看来甚至还不如那个氪星人接近一个普通人。他把自己包裹在一片漆黑里，苍白的护目镜遮住了瞳孔，全身上下只有露出的半张脸昭示着他并非某种鬼怪。他没有什么匪夷所思的超级能力，在这份疯狂的资料中“正常”得有些异常。
布鲁斯伸出手，轻轻按在那张黑漆漆的配图上。突然汹涌而来的未知责任感几乎把他没顶，他盯着纸页上本该印刷清晰的字母，有些喘不过气——它们狂乱地闪烁起来，以某种不详的频率。
“不。”他对它低声咆哮，不确定这是否有用。布鲁斯感觉到一阵头痛似乎要把他的头颅劈成两半，脑浆搅成一团——
一只半透明的手盖上了他的手。没有触感，它甚至差点穿过他按在纸页上的右手。布鲁斯抬眼看着那幽灵，那个不该属于地球的幻影依旧抚慰人心地微笑着。
“好吧，克拉克。”布鲁斯咬牙翻过了那一页，回头再次确认超人的资料。原先被涂掉的部分消失了些，露出一小部分新的讯息。一张他熟悉的脸出现在配图上，带着副傻兮兮的黑框眼镜，笑得一脸阳光。格子衬衫，价钱合适的西装，街头随处可见的普通人打扮。
“……化名克拉克·肯特，大都会星球日报记者。”布鲁斯用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行字，糟糕的预感像块冰一样滑过他的咽喉。“你真的叫克拉克。这很……我本该认识你。”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尖锐，“我本该认识你。”
接着布鲁斯快速翻动那些剩下的资料，期待这一切只是个小意外，没有什么该死的规律可循。可这幻境又一次让他失望了。闪电侠和绿灯侠的资料就像超人那样，出现了新的变化。巴塞洛缪·艾伦和哈罗德·乔丹，毫不意外。
“这不是什么蹩脚的电影。”布鲁斯摇晃着头，似乎想把那些糟糕的疼痛从脑海中甩出去。“一个幻觉不该有这样的逻辑，不该。”
他突然发狠地翻动每一页，用手机把那些资料全数拍下来。是的，如果事物遵循着一个固定的规律，那就意味着它是可以被破解的。
他要向它宣战。
而幽灵站在布鲁斯的身旁，继续沉默地注视着他。
“好的。”照完最后一页资料后，布鲁斯把手机狠狠塞进口袋。他最后扫了一眼这个充斥着违和气息的洞穴。“来吧，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也许这不是单纯的幻觉，走出洞穴时他还是有点苦涩地想着。这一切或许只是因为他真的疯了，他该和他的父母或者阿尔弗雷德好好谈谈，而不是一心一意由着自己陷入这个危险的幻梦。
走出门后，照例是他卧室前的走廊。布鲁斯摸出手机确认了下相册，那些数据和资料这次成功地保留了下来——他并不为此感到特别高兴，毕竟这些东西可能是他更加疯狂的证据。
直到——
“布鲁斯少爷，容我提一个小小的问题。”阿尔弗雷德显然已经到了家，老人正不赞同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要把纸灰塞到口袋里？”
布鲁斯这才发现自己握着手机的手沾满了纸张燃烧后的灰烬，他可没有把垃圾塞进口袋的印象。因此他没有立刻回答老管家的疑问，而是皱着眉掏了掏口袋。
是那两份资料，记录着巴塞洛缪·艾伦和哈罗德·乔丹职业和生活的资料。尽数化为了灰烬。
而阿尔弗雷德也能看到这些。
布鲁斯张嘴试图编个理由，却发现喉咙干涩到发不出声音。那没有来由的哀伤再次抓住了他的心脏，阿尔弗雷德露出了个有些关切的神色，走上前来似乎想说什么。就在这时，布鲁斯的手机却在他沾满灰烬的手中颤动起来。布鲁斯对阿尔弗雷德比了个制止的手势，接通了手机。
“哈琳？”他努力从一团乱的思绪中分出足够开口的精力。
“哈维出事了。”一向冷静的心理学专家声音里藏着轻微的颤抖，不过出色地保持着清晰的条理。“马罗尼的那场审讯，我刚刚得到消息。布鲁斯，我们需要你。”
Ch.04-16:54
“哈琳反应过激了，噢天，别那个表情。”哈维斜靠在病床上，脸色苍白，肩膀上缠着厚厚的纱布。不过看上去精神还不错。“幸亏我反应够快，不然估计那个混球能泼我一脸……嘿，你们在听我讲话吗？”
“想想看，你接到一通熟人的电话。”哈琳·奎泽尔把手里的花束狠狠摔在了对方的脸上。“‘哈琳，你男友被泼了一身盐酸。’，我是不是要微笑着回答‘好的，谢谢您的好意，请告诉我他被泼了多少？泼在哪儿了？’……真是抱歉没有事先来个审问。”最后一句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很高兴你没修正男友的部分，我的荣幸。”年轻的检察官顶着一头叶子和花瓣挤了挤眼睛。哈琳则发出一声短促又高亢的冷笑，踩着高跟鞋冲出门外，鞋跟与地板撞击出响亮的声音。
“好吧，你们确实需要我。”布鲁斯背倚着墙，尴尬地开腔。“你不该拿这个开玩笑，哈维，她刚刚都快急疯了。哪怕你们的，呃，冷战还没结束。”
“我总不能在可爱的姑娘面前嚎得像个五岁小孩，”哈维把上半身摔回垫子上，泄了气一样地躺直。“我没想到她会叫上你……妈的，妈的。麻醉刚过，这可真他妈的疼，操。”
“也许就是为了预防这种情况。”布鲁斯耸耸肩，把仅存的几支完好的花拾了起来，插到了床头柜的空花瓶里。“那伙人不会善罢甘休，哈维，你得小心点。”
“我经手的罪犯们没有一个喜欢‘善罢甘休’这个词，布鲁斯。”哈维龇牙咧嘴，显然这伤口确实痛得他不轻。“所以我更喜欢把他们全都送进黑门监狱……好吧，我会小心的。哎哟。我现在不太想聊这个，它总提醒我这该死的——”
“来杯水？也许你该睡会儿。”布鲁斯拍了拍沾在手上的叶子。他的好友脑门带着冷汗，嘴唇微微干裂，看上去有点凄凉。
“得啦，我可没有你的忍耐力。”哈维打算换个方式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你的幽灵先生怎么样了？你跟哈琳谈过了吗？”
布鲁斯想回答，却发现很难一两句讲清楚发生的一切。“幻觉。”他干巴巴地概括，盯着好友的眼睛。“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幻觉。”
考虑到有些患者可能对光比较敏感，病房里算不上明亮，空气带了些干净的蓝色调。哈琳离开的时候甩上了门，可他们依旧能听到点病房外的熙攘人声。一切都无比真实，布鲁斯拨开一点窗帘，凝视了会儿窗外纷飞的雪片。目前那些幻觉只存在于韦恩大宅里，这是个好消息。
布鲁斯放下手转过身，走到床边，想给自己满头大汗的友人倒一杯水。可接着发生的事情颠覆了他刚刚建立好的认知。
那个幽灵正站在床的另一侧，直直看着病床上嘶声抽着凉气的哈维。
“不。”布鲁斯低语。
幽灵抬头看向他。布鲁斯皱起眉头，决心无视这个开始扩散的幻觉。虽说他的确决定解开它，但这不意味着他能容忍这幻觉侵入他生活中的每一刻。可接着布鲁斯看到的场景让他猛地后退一步，胳膊扫到了床头柜上的花瓶——那花瓶毫无悬念地磕到了地板上，摔成了几大块。
哈维依旧躺在那里，面向布鲁斯的一半脸的皮肉烂了个七七八八。不是万圣节化妆那样的效果，他甚至能从破损的皮肉中看到哈维一侧的牙齿和骨骼。此刻哈维似乎是被花瓶坠地的声音惊了一下，眼睛向他瞄过来——那颗嵌在一堆丑陋伤口中的眼球瞪得滚圆，咕噜噜转动着，布鲁斯茫然地看着它，感觉像什么人冲他的胃狠狠揍了一拳。
“停下！”这次他咆哮出声。
克拉克的幻影消失了。哈维的脸恢复了正常，并且多了些额外的担忧。他用没受伤的胳膊撑起上半身，“布鲁斯？”
布鲁斯深吸一口气，飞快找回了镇定。“……是的，幻觉。”
“伙计，这可不像是没什么大不了的程度，赶紧回去休息。”哈维说道，这会儿他可彻底忘了伤口的疼痛。“你最好叫阿尔弗雷德上来……”
“我还是能自己走下楼的，谢谢。”布鲁斯伸出双手揉着太阳穴，竭力忽视刚刚那个可怕幻象带来的熟悉感。“哈维，你……算了，注意点儿你的伤口。”
他走出病房，轻轻关上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幻觉的缘故，背后传来一声类似于硬币落地的轻响。
今晚韦恩家倒是没有什么特别安排，幽灵也没有冲到饭桌上把谁变成恐怖片里的角色。晚餐谈得上顺利，冬日的夜晚总是来得很早，没有比在温暖的灯光下跟家人分享一罐热腾腾的汤更好的事情了。托马斯很满意自家儿子听上去“很老实”“充满反省和悔过”的提议——接下来的几天在家里好好休息，啃完几本商业方面的大部头再给出一些实案分析。
可布鲁斯自己明白得很，这几天的时间他可不会留给所谓的“实案分析”。
“好吧，就是这些了。”布鲁斯把写满字母和数字的纸张按顺序铺在了床上，它们几乎要将宽大的床铺盖满。事实上，把照片上的数据抄下来其实用不了太多时间，尤其他抄写的时候满脑子都是怎么应付阿尔弗雷德。事情都还在可控范围内，他并不希望忠心的老管家或是他的父母冒出什么不必要的忧心。
接着布鲁斯叼起笔，又抓了几张空白的纸，顺便瞥了眼站在一旁的克拉克：“可这看上去不是我能解决的问题，”他咬着笔杆嘟囔道，瞪着纸面上从未见过的一排排怪异公式。“如果我能搞清楚这些，搞不好能拿个诺贝尔物理学奖。”
他扫视着那些数据。房间里很温暖，只能听到一点点外面的风声。窗外已经完全暗了下去，遥远的灯火在雪片纷飞中接近闪烁。阅读与思考的好时间。布鲁斯给自己弄了杯热咖啡，在空白的纸张前转动着手中的笔。有那么一秒他真觉得自己疯得不行——他就这么坐在床边，试图解决一堆鬼画符一样的天书。
“蠢透了。”布鲁斯对此评论道。
可当他的笔尖接触到白纸的刹那，大脑中一直混沌的某部分被强硬地唤醒了——那感觉很奇妙，就像高烧的时候额头上加了个冰袋，或者从浓浓的困意中猛地清醒过来。布鲁斯刷刷地在纸上进行着推导和演算，几乎忘了自己身边还站着个幽灵。手头的白纸很快被各种符号和图像填满，哪怕算上背面，那上面连个写出完整单词的空隙都不剩。布鲁斯直接从书桌的抽屉里翻出一包没有拆封的打印用纸，继续快速地书写。锋利的白纸边缘给他的手指加了几个细小的伤口，书写者却浑然不觉，就像陷入了某个恶作剧的诅咒里——
“这不对。”布鲁斯拎起最后那张纸，显然已经把诺贝尔奖的问题抛诸脑后。忽略纸面上的血迹，上头的算式比起之前的要齐整很多。他瞪着粗略勾画的图像和那些注解的数据，紧紧锁起了眉头。“结果不对，哪怕算上离地球最近的黑洞干扰，结果也不该是如此繁杂的数字。就算那个愚蠢的高维生物本身有缺陷，这也太荒谬了。”
克拉克站在那里，维持着一副见怪不怪的微笑。布鲁斯几乎要开始怀疑他是不是一个真的幽灵，假设幽灵真的存在，情绪不该是它们存在最基本的理由吗？
不过这问题和这个错误的结果毫无关联，布鲁斯决定先继续有线索的那一边。分心只是一瞬间，接着他吮着还往外渗血的伤口，不耐地翻起来之前的演算过程——这可是个大工程，考虑到那些演算稿纸已经在地板上积成厚厚一叠。好在他有按顺序摆放的习惯。
重新检查自己的运算过程这件事本身极其枯燥无味，不过总有更糟的——发现在复杂的计算半途中真的出了问题。
“这里缺个变量，条件不足。”布鲁斯重新演算了一番，问题变得明朗了。墨水瓶几乎被用得见底，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一口气计算了八个多小时。窗外的灯火尽数熄灭，此刻时间接近午夜三点。
“见鬼。”他攥紧那张写着最新结果的纸张，清醒了一些。虽然他确实听说过会有艺术家用兴奋剂追求灵感，可效果不该这么……奇特。
手指上的伤口已经停止了渗血，布鲁斯站起身，感觉全身每块骨头都在尖叫着酸痛。身边的克拉克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不过布鲁斯知道他在哪。
好吧，惯例的睡前散步，他有些麻木地想道。
可当布鲁斯又一次进入那个地下洞窟的时候，他止步于门口——如果那称得上是门。
他的确设想过这个地方会再一次变化，可他没料到这个。这会儿一面墙壁上立着巨大的屏幕，前面甚至多了操作台一样的东西，椅子不再是一个，而是小影院般横了一排。
上面几乎坐满了人。
大屏幕发着柔和的光，因为背光的缘故，布鲁斯在这个距离看不清那些人影的长相。空气突然变得寒冷而粘稠，这次不是悲伤或者熟悉，而是一种类似于绝望的感情浸透了他。它有一双冰一样的爪子，狠狠抓紧了他的内脏。
或许他应该立刻离开这里，让这些乱七八糟的幻觉都去见鬼。
但是布鲁斯发现自己挪不动步子，屏幕上已经开始出现画面——
“新的数据已经传到了瞭望塔，那个怪物……它……呃，比我们想得要大得多。”超人的声音凭空出现，伴随着一些杂音。布鲁斯猜那是什么通讯装置。“你恐怕需要修正一下之前的共振系数了，我算了一下，它至少要来个平方过的数量级，我们几乎不能确定它是一个生物……”
“它有攻击意向吗？”还是那个喑哑的声音，画面依旧属于“瞭望塔”，从这个角度他能看到一半沉浸在黑暗中的地球。
“很难说。尚恩正在赶过来，也许我们可以找个法子同它交流一下。”超人沉稳地说道。“我和闪电又劝离了一些市民，可眼下有些科学家不要命地往这跑呢。”
“我建议你们继续观望。”带着黑色手套的手又唤出了漂浮在空气中的光屏。一组数据和图像出现在屏幕正中。
“停。”布鲁斯下意识地说道，犹豫了一刻，还是掏出手机拍下了那些新的数据。和上次不一样，这次他认为自己能看懂它们。这是个谜题，布鲁斯提醒着自己，只是个谜题。
第一排正中的座位空着，布鲁斯猜那是幻境特地给他留下的。他吁了口气，刚打算坐下的时候，他看清了坐在左右的人的脸。
霎时间幻境变成了噩梦。
他认得那两张脸。那是他的父母，看上去年轻而苍白。他们睁着眼睛，衣服上染着大片血迹，看上去已经死去多时。他们和那幽灵一样微微半透明，显然属于幻象的一部分，可这丝毫没有减轻布鲁斯那股想要呕吐的冲动。
绝望感此刻变得无比明晰。他强迫自己抬起头看向旁边，却看到了更多熟悉的脸。哈维在不远的地方坐着，穿着件奇怪的双色西装，一半脸孔就像下午的幻觉中那样可怖。哈琳坐在隔一个座位的地方，一身嬉皮风格的打扮，头发染得乱糟糟的，脸上带着过浓的装束。她的左手边坐着皮肤透着可怖绿色的帕梅拉。一切都不对头，一切又可怕得熟悉。
空着的座位上摆着那本档案，布鲁斯重重地深呼吸了几下，轻轻靠近他父母的幻影，咬牙把它抓了起来。紧接着他走到离那荒诞的观众席尽量远的角落，从嘴唇间挤出几个气声。
“继续。”那语气甚至是冷酷的。
现在布鲁斯很确定把自己留在这里的不是单纯的好奇心，而是比好奇心更加沉重灰暗的东西。他想逃离这个残酷的噩梦，回到楼上自己温暖的房间，尽情睡一觉好把这些景象都忘个一干二净。可他的脚牢牢钉在地上——那意志无疑是属于他自己的。
大屏幕上的画面听话地继续了，蝙蝠侠不再操作，而是牢牢盯着那些算不得清晰的图片。布鲁斯懂了超人那句“几乎不能确定它是一个生物”的意思。
图像中的东西没有任何属于生物的特质。这颗蓝色星球上的生命各有特征，但它们的基础同样复杂而美丽。图像中的巨物更像是一个单纯的几何体矩阵。它有棱有角，似乎在不停的变换之中，无论是锋利的边缘还是透明的质感都丝毫没有生命的气息。
就像一个活的无色迷宫，带着数学特有的韵律。正常的高维生物不会被动干涉这个世界，这显然是一个畸形的投影。它并不完整。
“它最好识趣点，自己消失。”布鲁斯听到那蝙蝠低语道。“可别有什么该死的共振效应——”
“尚恩完全无法跟它沟通，也许它的思维彻底超出我们的认知，或者它根本没有思想。”超人再次联络，“两种都不是好消息，它的变化正在加快……运动轨迹中心的空间开始坍缩。如果这个坍缩继续下去——”
布鲁斯舔舔干涩的嘴唇，轻轻开口。他的声音和影像里蝙蝠侠的声音混在一起，吐出的句子一词不差——
“算上这个大小它会把整个太阳系的空间绞进夹缝。运气好点，我们会同这颗星球一起变成时空琥珀里的虫子；运气不好我们会跟它同归于尽，整个星系挤成一团，变成一个新生的黑洞。”
接着布鲁斯猛地闭上嘴巴，似乎是被这段脱口而出的话吓了一跳。他意识到了什么，也许他就不该深挖这个幻觉……
“图像的角度和信息有限，我需要实地观测。”蝙蝠侠的声音还在继续，“我们必须撤离周边的民众，虽然这支撑不了多久，考虑到地球就这一个。你在那儿，超人，你能估算出空间坍缩的速度吗？”
“精确数据需要大量的即时修正和计算。”超人沉稳地答道，“现在是下午四点零三分又四十八秒，粗略估算我们至少有九十分钟的时间，但这很可能有误差。闪电和绿灯已经开始着手疏散民众，现在我得尝试攻击了。”
“小心。”蝙蝠侠低声说道，语气平板。“如果挨到空间折叠的边缘，氪星人和地球人的下场不会有什么不同。”
布鲁斯抓紧手里的档案夹，手心的冷汗让它变得滑溜溜的。刚刚看到的数据还在他的大脑里打转。他开始感到一阵阵剧烈的头痛。或许他只是太累了，承受不了这么多混杂着恐惧和震撼的信息——
可那景象没有结束。
“我知道。”超人回答，温和的声音中带着点笑意。
“谢谢你，布鲁斯。”他接着说道。
Ch.05-16:55
也许这就是他潜意识里一直拒绝承认的东西。布鲁斯后退了一步，一股浓重的寒意爬上了后背。他能感受到自己的手脚发冷，外加着针扎一般的疼痛——他隐约猜到了，但把念头狠狠扼在脑子最里头。
那些影像一直都是蝙蝠侠的角度去记录的，准确说来，是以蝙蝠侠的视角去记录的。一点不多，一点不少。
不知道是不是过分紧张出现的幻觉，空气里都多了些血腥的味道。一切似乎都变成了陷阱，算准了让他一步步踏入这个疯狂的幻境。布鲁斯很吃惊自己还保持着表面上的镇定，而不是直接冲出去打电话约个医生。一个更加苦涩而沉重的可能性跟在后面——或许那些都是真的。
屏幕上的影像终于结束，布鲁斯头也不回地冲向地穴入口，再次成功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猛地甩上门，靠在门板上拼命平复呼吸。胃酸还在他的胃里不停地翻腾，布鲁斯手一松，有什么东西沉重地砸上了地板。
那本档案夹。
这是他第一次把它成功带出来。布鲁斯给自己倒了杯水，压制住胃部乱涌的不适，把刚刚看到的可怖图景全压在了心底。
解决它，他对自己反复强调，解决它。
如果这一切幻觉都在有意识地引导他——不管是出于他自己的疯狂还是某个不知名的人的意志，它想得到的答案都已经足够明显。他能够解决这个问题，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实验。布鲁斯犹豫了片刻，翻开了那本档案夹。里面的内容正如他所猜想的那样已然毫无遮掩，原原本本的全部资料。
今晚他也许用不着睡了。布鲁斯再次拿起草稿纸，有些恍惚地想道。
阿尔弗雷德在分辨人身体状况上很有一套，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布鲁斯眼底睡眠不足的青色太过显眼。老管家严厉的眼光瞪得布鲁斯直发毛，他只得草草收拾了下通宵计算的结果，迅速藏好档案夹，奔出门好赶上家庭早餐——
“父亲，今天我想去公司一趟。”布鲁斯捏着自己的叉子，小心地开了腔。
“不行。”托马斯把报纸放下，头也不抬地回答。
“布鲁斯，你脸色很差。”玛莎经验老道地插入谈话，她知道怎么能让气氛不那么僵硬。“也许你该待在家里好好休息，你父亲只是担心——”
“我知道。”布鲁斯和缓地说道，“父亲，我真的是有事情要办，不是想跟您怄气。事情完了我会立刻回家。”
托马斯把头抬起来，挑起眉毛。
“我保证。”布鲁斯补了一句。
“……可以。”托马斯思考了一会儿，“这个态度才像话。不过你得跟我一起走，我会让我的司机再把你送回来，如果这次你再玩‘查完线索接着跑去警局’那一手，我跟你保证绝对不会有下次。”
“没问题。”布鲁斯赶忙说道。
或许他不需要这么小心，布鲁斯想道。但那种生硬的感觉就是消除不掉，哪怕他脑子里塞满了和父亲的每一次谈话。内心有一部分揪在一起，扯着他要求多谈几句，另一部分却充满着莫名的恐惧，制止着他交谈的冲动，不管是对他的父亲还是母亲——或许都是因为那该死的死亡幻象。
“我明白你会感到不满，我的儿子。”好在幻象没有继续纠缠他。在去往公司的车上，托马斯先开了口。“年轻人有激情是好事，我能理解。”
其实他现在内心没有丝毫的不满和愤怒。尽管记忆告诉布鲁斯“他”曾经为父亲的干涉如何生气，他现在却完全不能理解，相反，他甚至有些微妙地懂了父亲的思维方式。车行进得十分平稳，一切按部就班。
“……现在的高谭谈不上治安最好的城市，但也不是最差的，它很普通。”可能是误会了儿子的沉默，托马斯继续讲道。“小偷，强盗，杀人犯……他们永远不会消失。追逐正义没有错，可我们能够相信警方——那些是专业人士的工作。不是说否定你之前做过的一切，相反。”他叹了口气。“我为你骄傲。”
布鲁斯转过头，直视着父亲的眼睛。“我知道。”他轻声说，“我知道，父亲。”
“但你能做更多。”托马斯伸手按上了自家儿子的肩膀，语气轻快了一些。“比起天天跟那些罪犯的子弹捉迷藏，你能真的让这个城市变好。罪犯说到底还是普通人，相信我，孩子，把事情交给警察。你的能力远远不止于此。”
“你应该试着把一部分事情交给警察，布鲁斯少爷。”阿尔弗雷德的有些模糊的声音从脑海深处冒出来。“戈登先生是位很有能力的人，或许这会儿您可以放下一些小案件。这样下去您的伤……”
“你清楚流程，阿尔弗雷德。”在那段不知名的记忆里，他似乎是这么回答的。“按照规则走不知道又要死多少警员，戈登再有能力也不可能跳过所有规章。高谭等不及政府不温不火地缝合了，它需要烧红的烙铁来止血。”
是的，他认得那个表情。记忆里的阿尔弗雷德更加苍老瘦削，但那个表情和此刻托马斯脸上的如出一辙。
“谢谢，父亲。”他回答。
“这口气听上去倒不像敷衍。”托马斯脸上带了点笑容，“不过说定的不会变。你去做完你要做的事情，然后赶紧回去。”说着顺着司机拉开的车门下了车，几片雪顺着风卷进来。
布鲁斯看着父亲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在雪地中停了几秒，接着长吁了一口气。
“不行，布鲁斯。”卢修斯·福克斯无奈地念叨。“就算是你也不行，技术部门的实验室不是随便开放的。别说是动手，参观都要禁止。我以为托马斯说得够清楚了。”
是的，是的。他该知道这个。布鲁斯叹了口气，从随身的提包里摸出手提电脑，小心地放在卢修斯的办公桌上。
“布鲁斯？”
“抱歉，卢修斯。”布鲁斯熟练地打开完成没有太久的软件，开始快速地敲打键盘。“我得到那里去，别的地方无法提供我需要的材料和器械。”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托马斯一直强调你更擅长商业相关的……”
“我已经进入系统了。”布鲁斯把笔记本转了个方向。“甚至不需要连接上这里的内部网，卢修斯，我在别处也可以做到。比起那些自动车床自己做出些奇怪的零件堆在那里，我想有个知道怎么组装的人在场会更好。我——”
卢修斯·福克斯瞪着他。“不行，我得通知托马斯。”
“——顺便控制了通讯系统，以及您的手机。”布鲁斯板着脸坦白道，“我发誓这不会给公司带来任何损失——或许我是瞒了父亲一点事情，这真的对我很重要，卢修斯。”
也许他该露出一个笑容，可布鲁斯笑不出来。他很清楚自己攻击的指向性非常明确，而那漏洞的提供者——
“布鲁斯，”是那个“超人”的声音，“呃，我觉得差不多就行啦。就算卢瑟确实成功攻击了韦恩科技的内部网络，我们还是打赢了这一仗。”
“那让人不快。”他自己的声音。“十分不快。”
“至少我们把防火墙全面加固了一遍，氪星技术都用上啦。”超人说道，声音里有了点笑意。“不会再出问题，也许我们可以节约下来这些时间……”
“我不是在膈应他。”蝙蝠敲击键盘的动作丝毫不停，“我植入了一些监视程序，这样下次卢瑟再想对我的网络做点什么的时候，他得先保证自己的程序没有自我毁灭。”
超人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这让他看上去更像一个克拉克。“我几乎就要相信了。”他笑着说。
“好吧，顺便膈应他。”蝙蝠终于把双手从键盘上挪走。“说起节约时间，你来做什么？”
“我妈做了一些派。”超人还穿着他的制服，手上提着个明显是农场风格的篮子，看上去有点好笑。“我记得你挺喜欢。”
“……唔。”
“布鲁斯？”福克斯咳了一声，“好吧，就当这是个交易，一会儿你可得把漏洞写下来。考虑到规定，我会跟你一起去实验室，监视全程。这样你能接受吗……嘿，布鲁斯？”
“抱歉，走神了。”布鲁斯合上电脑。“完全没有问题，只要您允许我将一切数据和录像抹去。”
事情比他想象的简单点。如果只是一个粗糙的小型演算模型，不会要求元件的尺寸确切到难以实现。在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公式和一实验室高自动化设备的帮助下，他很快就完成了一个。布鲁斯望着手里闪着金属光泽的盒子，一时间沉默下来。
没有遇到任何问题，完全不像是第一次做这种东西。现在是绝佳的时机，成品的原理大部分来自于他脑子里那种稀奇古怪的文字，和哪里也查不到的公式。它理应是完美的。福克斯在场，如果这个东西行得通……
布鲁斯屏住呼吸，一瞬间说不清自己内心在期待成功还是失败。不管是哪个答案，其中必然包含着至少一个幻象。不过是“哪一边”的问题。相对来说他更相信脚下的这个世界，充满着理性与科学，如果这是有人刻意为之的幻境，应该不会留下这么痕迹明显的纰漏。然而反过来看，如果这世界真是某人故意引导的幻境，他连另一边是否真实都不能确定。
在福克斯疑惑的目光中，布鲁斯启动了手中的盒子。没有想象中的电子嗡鸣或者清脆的提示音。金属盒子发出咔哒一声闷响，布鲁斯放开了手，它停留在了空中。
“布鲁斯，这已经超出了可以瞒托马斯的限度，我必须——”福克斯呆愣片刻，果断开口，可惜还是没来得及说完。
接着盒子把自己展平，在空气中投射出来一个映像。缩小的几何体矩阵，就像他记忆中的一样，有棱有角，真实无比。
“你能看到吧，卢修斯？”
“当然能，上帝啊。”福克斯虚弱地感叹道。“看在上帝的份儿上，布鲁斯，你到底做了什么？”
“变换模式还是有问题。”布鲁斯盯着那个模型，伸手小心地戳了一下投影。投影就像真的被干涉那样移动了，与此同时一阵剧烈的头痛击中了他。像是有什么东西撕扯着他的脑髓，布鲁斯单膝跪到了地上，勉强维持着平衡，一手紧紧抓着金属盒子。空气中的投影消失了。
福克斯这次没有多问，他赶忙向前走了两步，好拉住老朋友的儿子。但布鲁斯比了个“停”的手势，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我没事，只是没休息好。”他迅速说道。“这边的监控我已经关掉，数据也完全抹去了。我会把漏洞给你，卢修斯……就给我三天时间。三天后你可以告诉父亲。”
福克斯沉默了一会儿：“你得保证，你做的事情对你自己没有危险。同时法律上讲也是正当的。”
“我保证。”布鲁斯站直身体，能感受到后背上冷汗浸湿了衬衫。太阳穴依旧一跳一跳地抽痛着，他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比较平静。
“那么七十二小时。”福克斯看了眼手表，“去吧，孩子。你最好有个好解释。”
回到韦恩大宅的时候时间刚刚中午。布鲁斯翘掉了午饭，跌跌撞撞冲进卧室里倒头就睡。阿尔弗雷德试图约束一下年轻韦恩的作息，结果还是败给了布鲁斯疲惫的脸色。老人长叹，调了壶蜂蜜牛奶放在床头，接着轻轻关上了门。
而布鲁斯并没有睡多久，大概两个小时左右就醒来了。他手里还攥着那个金属盒子，它给他的手掌添了道深深的压痕。他喉咙发干，头依旧有些昏沉。这大概都是彻夜未眠的功劳，布鲁斯苦笑着想。托保温模式的福，阿尔弗雷德留下的蜂蜜牛奶还温热着。布鲁斯一口气把它全灌下了喉咙，富含糖分的东西让他感觉好了一些。
他再次掏出了那金属盒子，用线接上了电脑。接着从书柜里的一堆档案夹里抠出那个来自地下洞穴的，认真调整起来数据。
三天是已经考虑过最大变数的时间限制，在此之前他完全能得到一个答案。他有预感，那个答案将是一切的关键。
“蝙蝠侠的工作。”他嘟囔着，启动了金属盒子。
一切都很顺利，他很快就找到了完全契合记忆的变化模式。考虑到误差一点那个矩阵就会产生巨大的变化，这并不难——至少对他现在这个“疯疯癫癫”的状态来说不难。
而当他在那个近似真实的幻影上添加几个轨道，好辅助计算解决办法的时候，那窒息般的头痛再次袭来。布鲁斯惊讶地发现自己对这种疼痛十分熟悉——每次联盟大事件结束后，他那凭借着咖啡因支持，极度缺乏睡眠的脑袋总会如此向他抗议。这是一个蝙蝠侠式的感叹，布鲁斯麻木地想着，他习惯它，甚至能做到在没顶的疲劳和恶心中冷静思考。
“只是一点计算！”他冲空气吼道，同时深切认定自己离阿卡姆又近了一步。
现在猎物有了，到了部署猎人的时候。布鲁斯狠命按揉着太阳穴，刷刷翻看着那本厚重的档案夹，力道之大几乎要把其中的纸页撕碎。他简直要开始怀疑这一切是否毫无意义——就这么待在自己的卧室里，试图解决幻觉里的一场战争。如果哈琳知道这个，她完全可以嘲笑他大半辈子。
但事已至此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这是除了逃避之外唯一的一条路，他可不喜欢逃避。
“戴安娜可以用真言之索控制住核心，她能做到这个。”布鲁斯喃喃道，还是不太习惯把这些词汇说出口。“闪电，不，巴里可以制造一个合适的空气震动频率，剩下的就是怎么维持，以及时间点……”他又在电脑里输入了一串数字，更加尖锐的疼痛绞着他的脑子。
“操。”他咧了咧嘴，死死瞪着模拟图像反馈回来的一连串结果。它们依旧毫无意义。变量太多，同一时间需要顾忌的东西太过繁杂。布鲁斯不认为自己完全清醒的时候能搞定这个，更别提现在。
他咬着牙删光了输入的所有数据，拿起纸笔再次开始了漫长的计算。输入，删除，再计算。似乎有一股力量捏着他的手，用要捏碎手指的力量让他继续这个荒谬的研究。布鲁斯自认知道“责任感”会带给人怎样的感受，但他的记忆里确实没有任何一种责任感能带来这种莫名的黑暗和绝望。他想要停下，至少缓口气，让脑袋里剧烈的疼痛不那么折腾人——可他就是不敢，哪怕知道放弃之后是怎样的轻松。
布鲁斯也没有再次尝试回到钟后面的地下洞穴。这道题的题面已经完全给出来了，他不需要多出来的数据。下一次回到那里时，等待他的将是一个结束。
他用身体不舒服为由推掉了需要全家外出的晚宴，某种程度上那算是事实。托马斯和玛莎表示十分理解——布鲁斯不用看也能猜到自己眼下的状态有多差。阿尔弗雷德贴心地准备了麦片粥：“我想您需要早点休息，布鲁斯少爷。”老人瞟了一眼被稿纸和墨水折腾得乱七八糟的卧室。“不管您现在到底在研究什么，都明显过了头。”
“很快就完，”布鲁斯心不在焉地把粥塞进胃袋。“很快。”
老管家默默收走了餐具，大声叹了口气。
布鲁斯露出一个苦笑，关好门，再次开启了虚拟模型。接着闭上眼，享受了下计算前最后一秒没有疼痛的时间。
他完成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凌晨，他的家人像往常一样熟睡。布鲁斯把最后的成果狠狠刻入脑海——为了防止做无用功，他特地复算了五六遍，最后简直想把自己的脑袋给锯下来。
布鲁斯空着双手，甚至没有带任何照明设施，赤足走入黑暗。
接着他发现自己猜对了。这确实是拼图的最后一片，一个终结。在他面前的不是任何标记着年代的放映机械，甚至不是那个阴暗的地下洞窟。他穿过那扇门，看到了阳光和蓝天。街上空荡一片，不远处是一个骇人的，深不见底的巨坑。巨大的几何体矩阵在那上方快速变化，布鲁斯眯着眼看了一会儿，满意地判断自己的运算并没有失误。
他不再观看蝙蝠侠的记忆，他就在这段记忆的世界里。
所以当布鲁斯在巨坑旁边的废墟里发现那两个身影的时候，并没有太过惊讶。
Ch.06-16:56
蝙蝠侠正靠在一堵断墙边，身上有不少血迹，看上去伤得很重。超人正站在他身边，焦急地说着什么，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布鲁斯走近了些，那两个人毫无反应。
是了，他无法改变一段记忆。不过这次并不是第一人称的角度，看来这个幻觉已经到了最宏大而疯狂的部分。
“是时候了，克拉克。”蝙蝠侠说，“不许阻挠我。比起这个，你现在该去做点什么，随便什么。”
“这附近的人已经完全疏散了，”超人提高了音量，“除非我们能把人类从这颗星球上疏散出去，布鲁斯。我们还可以战斗——”
“你清楚现在的情况。”蝙蝠侠的声音充满了疲惫，不再阴沉沙哑。布鲁斯认得那个声音，他自己的声音。“我们谈过这个，克拉克。这是可行性最高的方案。”
“我接触过那玩意儿，也许还有点抗性之类的。”超人迅速说道，无视了自己正在淌血的肩膀，那巨大而狰狞的伤口正在阳光下缓慢愈合。“我也可以利用它得到一个计划。你已经伤得太重了，布鲁斯。”
“正是因为我伤得比较重。”蝙蝠侠疲惫地举起一只手，“而你能在这里起到更大的作用，克拉克。我不会做完全没有把握的事情，你应该记得，‘每一个稳定版本我都有配套的使用方案。’”
“我接触过，所以我知道Black Mercy有多危险，哪怕它现在只是个‘辅助成分’。”超人说，“你得需要一个人把你叫回来，那还不如——”
“不，我不需要。”蝙蝠侠回答。“我们谈过这个。”
超人看上去有些悲伤：“你在跟我说一个概率，关于你死亡的概率。”
“我对控制自己的意志和情绪很有信心，”蝙蝠侠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这句近似安慰的话。布鲁斯退了一步，无数记忆正在他的脑袋里尖叫。“去吧，克拉克。还在战斗的那些人需要你。”
超人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把那句话咽了下去。“我相信你。”那个身着制服的外星人重重地说，“我相信你，布鲁斯。”
接着超人的身影消失在原地，留下一地纷飞的尘土。
“好了，我知道这或许有点傻……不，确实挺傻。”蝙蝠侠说道，目光看着虚空，直直穿过布鲁斯现在站立的地方。“但如果是‘你’的话应该能到达这里，解释的时间不多。”他嘶嘶地带着气声说，不是为了恐吓，八成是因为伤得太重。
“Black Mercy能够欺骗大脑，制造出一个足够真实的梦境世界。”蝙蝠侠拿出了那管漂亮的液体，这会儿它正躺在一支注射器里，看上去有些不详。“我试图加速那个梦境世界的时间，成功了，它在紧要关头可以为我们赢得很长时间——如果‘你’在这里，那么我能告诉你，你眼前的一切都是最多七分钟之前的事情。”
布鲁斯站在原地，如果他没记错的话……
“可我，咳。”蝙蝠侠咳出一口血，“见鬼的没能消去Black Mercy本身的效果……那个蛊惑人心的理想世界。不过我有自信，那个世界中绝对会存在一个悖论，‘你’绝对不会错过的悖论。只要意识到那个世界是完全错误的，就能想起醒来的条件，从而控制在梦境里停留的时长。”
……从他注意到不对开始，那座钟是不是已经走了六分钟？
“但是，最多七分钟。在真实世界看来只不过是大脑的超高速运转。人类的大脑承担不住那种长时间高负荷的活动，七分钟是极限了。我想‘你’已经体会到了真正复杂的计算带来的痛苦。”蝙蝠侠用满是血污的嘴角扯出一个微笑，拿起注射器，毫不犹豫扎进了伤口附近裸露的皮肤。“剩下的我相信‘你’已经想起来了。”
布鲁斯抬起头，那本档案册上的每一个人都在奋战着。他们不再是输入电脑的数据，而是活生生的战士，伤痕累累，在与一个巨大的未知赌上性命战斗。
“没有失败。”蝙蝠侠扔下针管，靠在了废墟上。脸色苍白而平静。“我从不是懦夫，也不会是。”
接下来一切陷入了黑暗。
布鲁斯发现他的双脚正踩着卧室里柔软的地毯，空气变得温暖起来。他的卧室依旧被稿纸和墨水弄得一团乱。时间接近凌晨，外面的天空依旧一片黑暗。
是的，他都想起来了。
但他也没有忘记这个世界给予他的温暖和真实，如果他强硬地把这一切全部归于幻觉，他完全能够做到。现在的问题在于两个同样真实的世界，他要选择哪一边。
一个充满罪恶和疯狂的高谭，外加一个荒诞不经，濒临毁灭的世界。
或者一个平凡的高谭，一个安定无波的世界。把之前的一切都当成迷幻药带来的幻觉。
布鲁斯没再看那些稿纸，他拿起放在床头的手机，干脆地离开了卧室。他再一次推开了那座钟，这次它后面只剩下了光滑的墙面。布鲁斯沉默了片刻，默默把它挪回了原位。他回到房间，换好了衣服，手在布料上摩挲，它们都如此真实。
人的大脑真的很神奇。他想。
他想起了一切，包括怎么离开。其实谜底意外地简单——
当某个改良后的版本稳定之后，用微量的药物拿自己试验，然后施加一个足够强的催眠暗示。只要他在那梦境中说出某个特定的词汇，就能成功地脱离。为了保证不出任何意外，那词汇必然不存在于Black Mercy所制造的世界里。
最难的部分无疑是承认“这个世界只是场梦”本身。
布鲁斯打好领带，低头去收拾散落一地的稿纸。他再次抬起头时，那幽灵——克拉克·肯特的幻影，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早上好，悖论先生。”布鲁斯说道，接着抓住了床角的那张字迹密密麻麻的纸张。那上面还带着暗褐色的血迹。
他知道那幽灵不会回答，它甚至不是克拉克——那只是一个自我利用产生的谬误，一个庞大幻境中的坏点。
这理想的世界里并非没有罪恶，只不过一切都相当平凡，没人能够以只身之力毁灭地球。他所知道的一切善良或者曾经善良的人，只不过是用一个凡人的身份，以自己的方式活着。没有极端的灾难和惨剧，没有匪夷所思的故事。在这个梦境的宇宙里氪星必定没有毁灭，卡尔-艾尔从来都不是克拉克·肯特，地球上也没有什么超人。
这确实是理想的状况，除了一点。
蝙蝠侠确实对控制自己的意志和情绪很有信心，他不回避自己的一切感情，只是把它们通通压制在自己的控制之下——这样不会产生任何因为感情而导致的不确定因素。必要的时候，它甚至能帮他的忙。他知道Black Mercy会给他这么一个不切实际，极端平凡的世界，外加一个没有毁灭的氪星。他当然也知道Black Mercy不可能忽视他那几乎同样强烈的渴望。
“这次我是发自内心觉得这挺傻的。”布鲁斯对那幽灵说，“我希望克拉克·肯特能在我的身边。”
根本上的矛盾。超人是克拉克·肯特的一部分，一个真正的克拉克绝对不可能存在于这里。于是如同所有有迹可循的程序一样，Black Mercy的机制让它选择了更庞大，更简单的塑造。这给梦境留下了一个裂口，通向蝙蝠侠记忆的裂口——那份记忆如此强大，在一点悖论之上迅速成长，竭力把一切展示给他。
“然后这就是答案，”布鲁斯平静地继续，“一个不可能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事物，要猜错都难。”确实有人规划了这一切，包括他的一切痛苦和猜疑，他所做和要做的每一件事情。从一开始，他只是把自己所有的期望全部利用起来。
幽灵一如既往地微笑，然后消失在了原地。
布鲁斯把整理好的稿纸放在了床边，再次向窗外看去，天色已经微微发亮了。他掏出来口袋里的手机，打开通话记录，一页页翻看那些熟悉的名字。他的手指在其中几个上停留了一会儿，却没有按下去。接着他按下了关机键，闭上眼睛。
蝙蝠侠足够了解他自己，他知道自己势必会选择那个正确的答案。超过七分钟，理论上他不会立刻死去，却也再不会醒来。他会留在这个梦中的世界，直到真实世界里的大脑逐渐停止运作——听上去是个足够轻松的选择，如果他选择确认这梦境是现实，那几乎是完美的了。
可惜理性和记忆明确告诉了他哪边的真实性更强，这个问题从来就跟他的感受没有什么关系。
世界末日的时候你会做什么？
这个问题在街头采访中并不鲜见。之前布鲁斯完全没真正意义上考虑过，他通常选择和战友们阻止那个操蛋的末日。他从没有真正站在一个普通人的角度上思考过这个问题。现在他有了一个机会，一个普通人的身份，以及一个注定要他亲手毁掉的“世界”。
布鲁斯踏出房门，阿尔弗雷德正一只手搂着一堆干净的毛巾，一只手撑着册子，估计是在确认今天韦恩家的行程。“早安，阿尔弗雷德。”他对老管家露出一个微笑。
“早安，布鲁斯少爷。”老管家还是那口不急不缓的英腔，“希望今天您至少能有个好胃口。”
“我会的。”他笑着回答。
布鲁斯原以为彻底清醒后自己会难以承受眼下的场面，但他强迫自己的双腿扯着自己走到餐桌前时，发现自己比预料中的冷静许多。他注视着他的父母，他知道这是他一直以来从未遗忘过的。这个梦境把它复现了出来——就像一切自然规律，幻境中的一切只是他的大脑在生物毒素干涉中制造的，它植根于他深埋的那部分回忆。
比如托马斯·韦恩往面包上涂花生酱的动作，玛莎·韦恩使用刀叉的手势，他们交谈时嘴角的笑意。他在某个时刻确实见到过，这些确实曾经发生过。
“就算昨天你没闹出什么乱子，今天还是不行。布鲁斯。”看到儿子打扮得板正，托马斯强调。“说定了的。”
“我顶多散散步。”他语调平稳地说，“我记得今天中午是家庭聚餐？”
“是的，这说明你爸会早早回来确认你有没有胡闹。”玛莎放下了叉子。“上午会议结束，下午没什么安排。怎么了，孩子，之前没见你特地提过这个？”
“睡得有些糊涂，确认一下。”布鲁斯回答。
他没有阻止他们的日常，布鲁斯只是确保自己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他看着父亲外出前在母亲面颊留下一吻，而母亲外出前拎着两顶帽子找自己拿主意。等房子彻底安静后，他裹上围巾，踏进了风雪。
这依旧是无数普通日常中平凡的一天。浓厚的铅灰色云层没有散去，风雪小了些。路上的行人步履匆匆，脸上带着都市人特有的冷漠。
和一开始的“布鲁斯”不同，他记得这条街上每一个巷子，每一个标志性的店铺。布鲁斯沿着街边不紧不慢地走着，不时停下来看看那些被雪掩了部分招牌的店面。面包屋附近飘散着烤面包的香气，一个母亲正拎着满手的购物袋，训斥旁边尖叫的孩子。再远一点有两个年轻人各自扶着车门，充满怒气地大声对骂。
他就这么走了很远，没有去见任何一位在梦境中改变了命运的熟人。
一上午的时间几乎瞬间过去，等他回到韦恩大宅的时候，布鲁斯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是迟到的那个。桌子上已经摆好了热腾腾的食物，阿尔弗雷德为这次聚餐选择了法式菜肴。他因为迟到被父亲拍了下后脑勺。在所有人都老实坐好之后，阿尔弗雷德也坐了下来。
“休息的时间。”托马斯叹息，“公司那群老家伙们可算放过我了。”
“或许我们可以去休个假。”玛莎提议道，冲儿子挤了挤眼睛。“我们的儿子着急证明他自己，也许可以让布鲁斯试着打理几天公司的小事务。”
“容我提醒一下，夫人。少爷或许需要更多时间休息。”阿尔弗雷德说道，“至少要恢复一个普通年轻人的作息，对吧，布鲁斯少爷？”
布鲁斯没有动刀叉，他仔细地看着面前的一切。右手扣上了左腕上的手表。
“布鲁斯少爷？”
“谢谢，阿尔弗雷德。”他说，“我恐怕无法那么容易改过来。”
时间差不多了，布鲁斯清楚他不需要告别。他拥有过这些，他也拥有着这些。他的父母依旧带着笑意交谈，老管家脸上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直到结束，他都没有打搅这个平凡至极的梦境世界。
他闭上眼睛，蝙蝠侠需要回到属于他的战场。
“不用卡尔-艾尔？”记忆里的他声音里带着一点嘲讽。“这里是瞭望塔，我们在地球之外，超人。卡尔-艾尔这个名字更加适合。”
“克拉克·肯特。”那个傻大个儿坚持道，“我希望我的名字备注是克拉克·肯特。拜托，我知道蝙蝠洞里肯定有所有人的备份。上次卢瑟试图入侵系统的时候，你第一个断掉电源的就是……”
“去他的。”蝙蝠侠不满地啧了一声。“随意吧，反正你也有这里的权限。卡尔-艾尔，克拉克·肯特，大都会的明日之星。你可以写一大串。”
他当然没有改掉蝙蝠洞里资料的备注，但那个不真实的档案夹里只有克拉克·肯特这个名字。这真的是最容易猜出的答案，绝对不可能存在于这个世界的——
“卡尔-艾尔。”他开口说道，不是用那个英文化的发音，而是纯正的氪星语。
没有人问他在说什么，因为布鲁斯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只有一片黑暗。
毫无疑问，他猜对了。
Ch.07-16:57
先回到他的身体的是痛觉，尤其是胸口和右腿。十分熟悉的疼痛，布鲁斯确定自己断了几根肋骨，腿也会成为一个大麻烦。好在肋骨还没有伤到肺部，腿上的伤也没有放干他的血，单纯的疼痛耽误不了什么事情。
接着是味觉，血腥味溢满了他的喉咙，好在没有进入气管。开始他的耳朵像塞了劣质耳塞或者被爆炸震过，一切声音都模模糊糊，像是隔着一层过于粘稠的空气。他无法挪动他的四肢抑或开口说话——布鲁斯早就料到这个恢复过程不会迅捷而愉快，真的经历时还是免不了暴躁。
“你不是说什么时间到了吗？”这个是巴里的声音，“蓝大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超人的声音，“我能处理这个。”
“你特地跟我说要提醒你具体的时间。”巴里听上去非常焦急，“现在时间到了，我得先回去。情况已经——”
“明白。”超人说，“随后就来。”
“我知道我无法干涉这个。”估计闪电离开了，布鲁斯听到超人再次开口。“情况很糟，布鲁斯。我们几乎尝试了所有攻击方式，可没能有个好运气。现在这是又一个概率。”
跟他猜想的差不多。布鲁斯想道，拼命想要找回身体的控制。四肢仍然沉重得很，他开始试着活动手指。他没有睁开眼睛，看不到战场的现况。不过就他屁股底下这片地方还没有变成虚空看来，他们还有时间，事情还来得及，只要他该死的快些从这种石化般的状态里解脱——
他突然感到两只手扳上了肩膀，下一刻一个轻到可以忽略不计的触碰感隔着面罩从额头传来。
那大概是一个吻，布鲁斯字面意义上地愣了几秒。
“就算你说过盲目赢下这场战争需要奇迹，”这次超人的声音离得很近，“我会努力去修正这一切，创造奇迹一直是我们的工作。而且我依旧相信你，你一定会——”
噢，真是够了。
布鲁斯终于成功地找回了部分身体控制权，他一把抓住了那个外星人的领子——考虑到现在他们的距离，这并不难——然后准确地找到了他的嘴唇。
他们交换了个恶狠狠的，带着鲜血味道的短暂亲吻。布鲁斯能感到超人也愣了片刻，不过紧接着迅速回应了他。绝望和悲伤永远是最好的催化剂，哪怕只有一瞬间。他的梦境世界彻底结束了，布鲁斯下意识想去抓住点什么——至少这次他真的能抓到他。
在梦境的最后他就已经清楚，他可以完全压抑自己的情感甚至将其武器化，到最后他仍然只是个凡人。一直以来他对自己的感情以及克拉克试图表达的好感都十分清楚，可布鲁斯从未回应过，坚信工作和感情扯上瓜葛是件危险至极的事情。克拉克似乎看出了这一点，抑或干脆认为蝙蝠侠完全不可能接受，从未说破。
他们维持着这种微妙的平衡，直到今天。
该死的，自己都算亲手终结了某个世界。布鲁斯想，也许这时候多点温暖也不算坏。
“我需要些空中支援。”布鲁斯打量着面前同样伤痕累累的超人，后者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我得到了一个解法……带我去找尚恩。是时候打烂这个巨大的蠢玩意儿了。”
尚恩同样伤得不轻，以洞察人心出名的火星猎人几乎是瞬间理解了布鲁斯的意图。尚恩脱离了战场，飞到一个相对平稳的地方，然后全力加强所有人之间的精神连接。布鲁斯将那些刻在脑子里的数据全部通过精神连接转达给他的队友们——毕竟很多攻击角度和现象观测无法用语言准确地描述。
“哇哦，没问题。”哈尔的思维传了回来。“我喜欢关于我的那部分，有这个想象力你该找机会试试灯戒，蝙蝠。”
“我需要可以接受的误差范围。”可能因为敌人的类型更涉及维度和空间，专业相关的巴里显得严肃多了。“以及十秒钟时间彻底掌控路线，地形时时刻刻都在变化。”
戴安娜的回应简单有力：“没问题。”
尽管所有人都已经精疲力竭，计划还是很快得到了实施。
“最关键的是抓住那个临界点。”布鲁斯说，失血过多的干扰渐渐超过了疼痛，他眼前发黑，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依旧是蝙蝠侠式的冷静沉稳。“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
哈尔飞到空中，透明的绿色墙壁从天空向下延伸，一个奇异的多面体罩子把包含着那生物的一大片空间都隔离了出来。戴安娜毫无犹豫地冲向加快变化的几何体矩阵，灵巧地躲过一个个在她身边发出爆鸣的空间裂口，准确地用真言之索套住了最中间的那个几何体，庞大的矩阵不再无规则的漂移。
“闪电！”她在精神连接中大喊。
几乎在她第一个词出口的时候，巴里就开始了跑动。一个微型龙卷渐渐在绿色的罩子里形成。它准确地向矩阵冲撞过去，一直对物理攻击没有什么反应的矩阵突然开始了活动，靠近龙卷的几个几何体边缘出现了虚影。
“行得通。”蝙蝠侠小声说道。“现在带我上去，戴安娜扯着的那个几何体正上方。我需要一个观测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个判断元素太过复杂，你来的话需要一段反应时间。”
超人闭上了张开的嘴，“这些东西你算了多久？”他最后无奈地发问。
“你不会想知道的。”蝙蝠侠回答，咽下满嘴血腥气。“跟时间无关，我这辈子不想再来一次了。”
他们抵达了蝙蝠侠要求的观测点。从正上方俯视，这个生物更像一个疯狂的万花筒影像。思维连接里不时传来钢骨提醒闪电的实时数据，戴安娜依旧稳稳地扯着手中闪着金光的绳索，一声不吭，布鲁斯能猜到那会有多么辛苦。
矩阵的边缘已经彻底模糊，活像一张照坏了的照片。那种颤抖的模糊渐渐向中心延伸着，蝙蝠侠紧盯着愈发加快的变化，然后——
“一会儿我在连接里出声的时候，所有人注意自我保护。”他在精神连接中强调，然后小声开了口。“超人，你要立刻去击打那个中心——用你最快的速度和最大的力量。我有你反应速度的统计数据，你一点都不能分神。”
“你怎么办？”超人低下头，“这附近并没有……”
“直接松手。”
“……什么？”
“直接松手，不要做任何多余的动作。如果成功了，你应该来得及接住我。”
“万一……”
“万一行动失败，也就没有什么‘我们’了。”蝙蝠侠说，“听着，你会接住我的。”
超人没有再说话，他们一起注视着那越发让人眼花缭乱的变化模式。那速度和变化足以让任何一个正常人发疯，蝙蝠侠依旧死死盯着那堆疯了一样的几何体，直到——
“现在！”他在精神连接中吼道。
几乎是立刻，布鲁斯满意地发现自己在自由落体，然后是一声尖利的爆音，紧接着耀眼的白光。一场小型爆炸。他试图去确认队友们的情况，白色的光芒却淹没了他的视野。爆风把他再次吹飞出去，哈尔所制造的罩子这会儿也被爆炸破坏殆尽。就在布鲁斯眼看着自己要撞上地面的时候，有一双手抓住了他。
“嗨。”超人说，他看上去比布鲁斯好不了多少——鲜红的披风几乎破碎殆尽，血把战衣划破的边缘染成了暗红色，头发里满是血渍和沙尘。“抓到你了。”
“大家都还好吗？”确认布鲁斯还有心跳，以及忽略了布鲁斯理所当然的嗤声后，超人在精神连接里急切地发问。谢天谢地，精神连接还在，至少说明尚恩没事。
微弱的回应慢慢传回来，大部分都是啃了一嘴泥的抱怨，夹杂着胜利的喜悦。布鲁斯长长舒了口气，毫不客气地揪着超人的胳膊站起身，向矩阵原本所在的地方看去。此刻那里已经空无一物，黏着错位的空间被归位了。深不见底的黑色巨坑迅速缩小，消失的建筑用一种诡异的方式再次逐渐出现，活像被展开的皱纸。不远处的废墟突然耸动，戴安娜把自己从一堆水泥块中拽了出来，呸着嘴里的土。
“至少这次战损不算多，”她瞄了一眼周边的废墟，把相当大的一块水泥渣从长发里顺出来，然后开始处理肩膀上的伤口。“它知道把那些建筑吐回来……我得好好找找我的真言之索了。”说完她冲他们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向还在逐渐展开的建筑群飞了过去。
眼下几乎是一座空城，有几个人直接横七竖八倒在了破损的建筑物上。之前一切压抑和紧张烟消云散，空气闻起来仿佛都有了区别。建筑群彻底恢复之后，这个城市只是多了莫名沿着正圆出现的一圈废墟。阳光洒上街道，动物们早跑得一干二净，一切安静得可怕。没有尖叫和哭泣，也没有忙着挤进来的记者、警察或是医护人员。
地上没有一丝积雪。这次是真正的结束。
“赢了。”布鲁斯喃喃，成功的喜悦让他有了些精神。蝙蝠侠一向不太喜欢被超人打横抱在怀里，尤其是接近地面的情况下。可他现在没有太多精力跟自己的伤势过不去，只好默许了外星人的行为。“没人死掉。”
“是的。”超人用克拉克式的腔调感慨地说道，接着声音带了些微妙的局促。“接下来……呃……”
“我和钢骨受到的波及最小。”尚恩的声音通过精神连接直接在脑海里响起，语气接近于愉快。“我们会进行这次的数据收集和善后，其他人可以回去治疗——”
“我没什么，”戴安娜带着活力的声音插了进来，“简单的包扎就可以，只不过今晚的约会不能穿无袖礼服了。我可以协助一下善后。”
接下来伤势较轻的那些干脆凑在了一起，直接交换起来战斗的情报。伤势严重一点的互相搀扶赶往最近的传送点，或者试图恢复人类身份去个医院。精神连接终于断开。
“结束了。”布鲁斯低语，“我想是时候来一点医疗援助，鉴于我并不想在战斗结束后死于失血。也许你愿意把我带到最近的传送点，超人。”
“……你可以跟我一同回孤独城堡。”超人小声说道，“你知道，可以很快治好这些伤。”
“只是断了几根骨头，不是濒死。”布鲁斯在面罩下挑起一边眉毛。“这种情况下人类躺一段时间就能康复，完全不至于动用你的氪星科技。”
“但这样我还来得及请你吃个晚饭。”超人双脚飘离地面，声音有些紧张。“唔，假设你同意的话……”
布鲁斯闭上眼睛。身体因为失血有些发冷，显得超人的体温更加温热而真实。他分不清两个世界里的疼痛是否不一样，但疲倦是极其相似的。比起通常战斗结束后的单纯放松，这次还多了些悲伤，和某些更为复杂的情感。
“好。”他回答。
“这是一个约会。”超人抓紧了他，飞行的速度快了些。
“是的。”布鲁斯扯了扯嘴角。
然后耳边是风快速掠过的声音。超人显然有某种能力能保证自己身周空气的流速和温度不至于太过夸张。在这样高速的行进中，他的声音依旧很清晰。
“布鲁斯，如果你想谈谈。我是说，同为Black Mercy的经历者，也许我能帮上一点忙。尽管严格来说它们不算同一种东西。”超人飞快说道，“毕竟你醒过来以后的反应……呃，当然如果你不想说——”
“没什么。”布鲁斯懒得压低声音，用属于他自己的声音轻声回答。“……也许不像你想象的那样痛苦。”一瞬间的绝望和愤怒，它消逝之后是长久的怀念。有不舍是真的，但他毫不后悔——他能处理好这些情绪，一如既往。
“其实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离开它的。”超人说，身边掠过的天空颜色越来越干净。“上次我是靠了你的帮助，你知道那多难。”
“商业机密。”布鲁斯慢吞吞地答道。
这个世界里没有悖论。他必须接受现状，然后努力让它变得更好一些。布鲁斯得承认这是个疯狂的世界，但在这里他也未曾失去一切，相反，他得到了不少。
他看到超人因为他的回答直率地皱起脸，不由地再次微笑起来。
“商业机密。”他重复了一遍，语调里多了些轻松。
“你有什么想吃的吗？”超人泄气地转移了话题，“好吧，这挺不专业……可是这方面的品味你比我好得多。”
“法国菜。”
“好的——”
至于那个“商业机密”，或许他永远都不会告诉克拉克，布鲁斯想。
【END】
今天就到这里，明天开始搬连载——ε-(´∀｀; )
